
上海刚下完一场新雨," 陈年一个人望着远处的青空," 周围没有多少人认出他。他将抽完的烟随手扔在脚下,就在他身后十米不到的地方,有一个垃圾桶。 他是一个人来的,如果时间倒回七年前,即使出自他本意,他的排场也不会如此小。 在曾经的辉煌时期,凡客一年售出3000万件服装,销售额同比暴涨可达到400%;在最喧嚣的时候,凡客曾经拥有超过1.3万名员工,估值一度高达30亿美元。然而时代风云的变换往往会急遽得让当事人猝不及防。 在2010年达到事业的顶峰后,意气风发的陈年宣称在2011年要将公司营收提高到100亿元,而这是2010年收入的整整五倍,然而,实际结果却冰冷而残酷,这一年该公司的销售收入仅为32亿,虽然实现了超过100%的增幅,但是因为狂飙突进的发展决策,这一年,凡客亏损了6亿,库存积压高达14.45亿元。 陈年亲身打造的高楼在仅仅一年里就逐渐崩塌。 最窘迫的时候,凡客从繁华的东二环搬迁到偏僻的亦庄,整个团队一度缩减到只有三百多人,追讨债务或破产的蜚短流长不时成为人们的谈资。到了2016年,陈年宣布这家公司已经解决了债务和近二十亿元的库存问题。 这一切实际上仅仅发生在大约三年的时间里。 对大部分人而言,他们并不会在意过程,而往往只会选择去以结果定评。事实是,凡客虽然远远无法媲美当年的盛景,甚至可能这家公司以后可能再也无法达到人们曾经对它的预期,但是,它终究还是在绝地里挣扎着,活了下来。 凡客的故事一直没有终结,陈年也一直没变。 即使陈年自己不愿意承认,在他骨子里依然有着文人做派的自负和清高。对这样的一个人来说,失败本身实际上并不可怕,当年在将卓越网出手后,他一个人隐居在大兴的别墅里写出了《归去来》,次年,他就创办了凡客。 在此之前,陈年做着自己最熟悉的图书事业,为别人打工,此后,他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服装行业。在最初创立凡客时," 雷军和他的想法还只是打造“第二个PPG”。 连陈年自己都不曾料到“归去来”竟然一语成谶,成为他人生下半场的缩影。 凡客成了陈年人生的转捩点,他既因此攀上了此前从到过的巅峰体味到常人无法想象的浮华,亦跌落到人生的谷底,体验过支撑一个背负十多亿元债务公司的彷徨、挣扎和苦闷。然而即使在低落、几乎没有人会相信这家公司能够起死回生的时候,陈年依然自信。 2016年,陈年来到" 钛媒体主办的MIIC大会,关于凡客何时会倒闭的质疑,他很平静的回复说,“可能还需要大家耐心等一等。”一年前,陈年对钛媒体说他最关心的事情是两个数字,“一个是现金一个是库存”,而当时的公司经营情况“比最糟糕的时候提升了有100倍的效率” 陈年如今的这份平静,让我觉得疑惑:在挫败后的陈年对创业的反思不可谓不诚恳与沉痛,改革不可不谓之彻底和雷厉风行,但是,就和历史的绝大多数悲剧一样,为什么人只有经历过失败才会懂得反省及修正自己?陈年和凡客为把自己拉回正轨所做出的努力,为什么在这家公司从盛转衰的过程中丝毫不见踪影? 陈年是一个做图书生意出身的人,他本人好读书也是颇为知名的。然而,在凡客衰败过程中他及这个庞大的组织所犯下的每一个错误,全都是商业经典中被无数次记载过的,如果不是处于当事人的位置,陈年也能轻而易举地纸上谈兵,可以去避免这些错误的决策,将凡客带往一个正常的发展路径。 然而,陈年把每一个企业家、组织者和领导人该犯的每一个错误全都犯了,我们可以说他不是一个完美的生意人,甚至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来说明他有可能也不是一个足够合格的企业家。但是,假如处在他的那个位置上,处在当时的节点上,我们又能比他做得好到哪里去呢? 历史永远无法回溯,没有人能回到过去修正自己犯下的错误,我们只能在事后的想象中排解对失败的恐惧和仇视而已。 这是人类和历史的局限,是陈年和几乎所有创业者的宿命。但是,还有另外一种选择:跳出命运的怪圈,在失败后寻找机会重新证明自己。 陈年的自负既使得他在名利场里迷失,同样,在深陷绝境的时候也让他绝不轻易认输,在最近的三年里,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一度事必躬亲到跑工厂、做产品经理、参与到设计里去。与其说他是想东山再起,毋宁说,他就是不想输而已,就是想证明自己而已。 在当初推出陆续系列 T 恤时,其中有一件的设计图是“赵家人”,在短暂上线后,中间产品就被迅速撤下。陈年带着尴尬和苦笑将此解释为“大意了”,事实上,同样的缺乏敏感带来的恶果,陈年之前就已经品味过一次。 于是,钛媒体看到了一个复杂而多变的陈年。 一方面,他很洒脱,几乎是不考虑任何后果地将" 周杰伦贬低为“垃圾”,另一方面,我注意到,他的洒脱其实很用力,高傲而敏感的他默默地将外人拒之千里外,反过来以洒脱来掩饰背后的不安、不信任和不屑。 或许从某种角度而言,即使犯错或大意,有时候亦不过是他固执己见的洒脱的结果而已。很多时候,人的命运就像飞蛾一般,明知火焰危险,但那份明亮和光辉总会吸引着我们去接近。 对登山家而言,答案是山就在那里。对陈年而言,归去来兮之后,唯有继续洒脱下去,他才能在人生的下半场重新证明自己,而结局实际上对他无关紧要。 以下是2017年7月末钛媒体记者与陈年的对话:
诗性的救赎
钛媒体:你喜欢的穆旦是一个西化倾向明显但是传统积淀不足的诗人,怎么看现代性和古典之间的矛盾和冲突? 陈年:民国时期的人总是比较敏感,也是因为当时的环境,很艰苦但是很自由,所以就走得比较勇敢。 当时的年轻人都挺小的,穆旦在那时候算是比较年轻的,就二十多岁,和传统的割裂在内心是想彻底的,但其实穆旦是不彻底的。我觉得这是一个个体和整体的关系,他的内心是在写作上坚决地尝试,但是他本身出生在这个时代里面,其实很难挣脱,比如他1952年到1954年挣扎于回不回来。 我看他个人的经历就是一种挣扎,他们一帮人包括" 李政道、杨振宁、巫宁坤还有他在芝加哥大学读书的时候,就是“研究中国问题小组”(注:芝加哥大学的中国留学生成立了该组织,参与者有杨振宁、李政道、邹谠、巫宁坤、穆旦等,他们主要关注新中国成立后的情况,穆旦表现激进)聚在一起讨论各种问题,然后巫宁坤、他还有周玉良都选择了回来。 那段历史就很有意思,环境的变化那么激烈,大家都在挣扎选择。

钛媒体:当初因为批评周杰伦引起了轩然大波,在个人价值取向和一个公司运营者之间如" 何平衡? 陈年:我觉得这只是一个态度。 我首先会尽量避免类似的冲突,的确是挺麻烦的,如果还是有人挑战的话,我的态度还是很鲜明的。个人的思考和公司之间有差异,但其实也分不开。 在去年做穆旦、马尔克斯和张爱玲之后,今年就做得比较开了。先是水浒,后来是鲁迅、字,最后又出来个熊本熊,简直就像一个铺垫,最后达到这样的一个汇聚。 我就把自己的东西变成公司的一部分,比如鲁迅系列就带有我强烈的印记,不像去年,那时候没做开只是尝试,所以都是我的痕迹。今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有这么一部分总是好的,你说把这些切割、分开,太难了。 到了“字”系列和熊本熊,就把问题缓和解决了。 熊本熊我们很早就去申请了,但是重点是放在鲁迅那里,鲁迅在整个系列里面定价最高卖得最好,这一点也证明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买的设计师顾湘最开始和我说要画两株枣树的时候,我觉得这有什么好画的,她拿了一个写字本,写了个“君子固穷”。事实证明,她表达的这些点都非常好。 在二月底的时候我在上海和她有一个很长时间的讨论,讨论鲁迅到底是一个愤怒的批判者还是其他的形象,然后,我们就做出了“药”系列,就是吃鲁迅的药。我觉得这个讨论很有意思,让我们的传播和表达减少了很多的误会,又" 温和又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穆旦、马尔克斯以及张爱玲都是我想出来的,穆旦、鲁迅这些我肯定是有思考的,我的观点就是如果你搞不清楚别人喜欢什么的话,就先搞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从去年到今年,我们觉得这个思路是正确的。




以前,这种图案我们一年做三四千个,大家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说实话没有整体的策划,最后就出事了。我也不能说画得不好,有的画得很好。但是今年这些系列都是明确地有想法的,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的,就是从去年开始的。 我还记得2010年凡客开始做图案的时候,我们做的第一批是聂峻(内地著名漫画家,创作出《丢丢》、《我街》等作品)的漫画,那个设计还是还很鲜明的。但是到了2011年,那一年卖了1500万件T恤,就是从几十个变成了几千个图案,我后来就不参与了。直到去年开始,不管是几十还是一百个图案,大家要搞清楚哪个图案好,今年就完全是这样了,每个我都很清楚。 我们推出水浒系列,他们也有些把握不住贯穿其中的思想是什么,我就和那个设计师坐下来聊了一下午,最后我说这个系列就叫“义”,这样以后还有扩展性。你和作者的这种沟通就是一种创作,我还记得特别清楚,我和书法团队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也很痛苦,我觉得就是找字句。 开会的时候,旁边有个小孩就问我能不能搞个“你瞅啥”,我同意,当然也有同事反对,就觉得书法这么高大上的艺术怎么能写这些东西,这时候就取决于创作团队了,他们就很好地把两个东西很好地结合在一起了。 今年就呈现出了一派运气好的感觉。 一个系列一个系列地出来,到最后的熊本熊一个高潮,把前面的铺垫推到了一个顶点。我今天就要策划明年怎么做,就像写作一样,我们的这些作者写 high 了一个东西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什么都写不出来的,现在顾湘就是天天打游戏,她觉得太累了。 钛媒体:现在越来越多的公司提到客户年轻化,你是否觉得自己和那些年轻人之间有隔阂? 陈年:前两年我觉得凡客的用户都得三十多奔着四十去了。 今年这批东西出来之后,我觉得凡客又回到了大学生中去了。当你看我们和用户建立的微信群的时候,三四百人不停说话那肯定是小孩,他们真得是很热烈在讨论应该做些什么字,他们最初是真得被这些设计打动了,比如说他们提的“别人家的孩子”、“放学别走”、“体育老师有事”,开始都听不懂,今年都还没来得及做。 我和他们之间并没有代沟,你会发现他们能 get 到你的点,我自己记了一本,印象最深刻的比如说“" 以梦为马越骑越傻”、“诗和远方,越远越脏”,还有一个特别逗的“下面给你吃”,我说这个不能做(笑)。 从今年回到的这个状态来看,凡客肯定还是一家互联网公司。 我们做的这些表达是非常互联网化的,传统公司做不到。这些点一旦和用户结合起来,用户一下就 get 到了,去年来说,穆旦、马尔克斯和张爱玲还是相对小众。但是到了这个“字”系列,力量一下子就触发出来了,我们有些方案出来最后没完成,用户就很生气,有的用户就是出一件买一件,我知道有些用户买了三十多件。 那天我看到一个初中生穿着“老司机”,我就觉得这个太酷了。前一阵看到“光荣与梦想”,这是凡客在2012年出的,和今天的这些相比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看到“老司机”,它的会意之处是和今天这个时代结合在一起的,但是,它图案本身还是有质感的。这些字都是出自颜真卿《干禄字书》、王羲之《十七帖》的,团队是把这些工作都做了的,每一个字都是集出来的,“瞅”字和“瞅”字都是不一样的。 这些细节用户看在眼里面的,所以我说了,不服来战嘛,除非你也像我们团队一样去下这么深的功夫。 钛媒体:从当初最辉煌的时候到最谷底的时候,你觉得凡客对于投资人而言是否属于一个失败的案例? 陈年:这个问题我也在思考。 作为一个品牌,它存在至今已经第十年了,我觉得就挺不容易。我觉得过些时间再看吧,品牌真得不容易。重塑品牌肯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相比三年前,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我们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它肯定是一个过程,变化也很明显。 独一无二的产品才是品牌的生存之道,我觉得这个才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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